25. 老人与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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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早已忘记身为雏鸟时的自己。千年的时光足够久远，远到连那些故人们的脸都开始斑驳了。

他们一起经历了什么？是喜怒还是哀乐？小小的脑瓜子里根本腾不出空间留存这些记忆，何况她又在书里沉睡了百年，这漫长的冬眠让她差点连自己都遗忘了。

当再次被唤醒时，她只能睁着眼，努力去熟悉本就熟悉的一切。

某天她不慎从树上掉了下来，腥咸的海风吹得脑壳儿晕乎乎地，她想展开翅膀飞回枝头，奈何僵硬的关节始终不听使唤。

夕阳只剩下零星的余晖，沙滩上除了一些被遗落的玩具们孤零零地陪着她外，就只剩数不尽的砂砾和不时翻滚的浪花了。

她索性闭上眼，继续睡吧，如果有幸没被野狗野猫叼走的话，希望睁眼就能展翅高飞离开这个吵闹的地方。

“原来是你呀？受伤了吗？”

还没睡多久她就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给拖了起来，她能感受到阵阵温热从脚底传来，看在这么舒服的份子上，姑且不怪罪这个吵醒自己的讨厌家伙罢。

刚一睁眼就看见一张沟壑纵横的脸正对着自己，眼睛都浑浊了，眉毛也如昆仑山上皑皑的白雪一般，这个老头儿又伸出另一只粗糙的手抚摸着她头顶上的羽毛，小心翼翼地，生怕弄疼了她。

“你这个小家伙倒眼生得很，老头子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。”

他把她放在手里左右端详，猜来猜去也猜不出是什么品种，于是他又抬头往树上看，更加疑惑了。

“这树上也没有鸟窝，你真的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吗……罢了，琢磨这些也没用，你就好好待这里吧。”

说着他又把她放了回去，不过特别用心地重新拾掇了一番，以便让她能更舒服地待在树根下。

她此刻却没了睡意，而是充满好奇地盯着这个不归家的老头，天已经快全黑了，他就一个人站在海边，时不时往前走两步，海风到了夜晚便不再温柔，却惹得浪花兴奋得紧，这一唱一和，撩拨得整片海也不愿再平静。

这个又瘦又小的老头儿如何抵御得了这阵仗？他要是再往前走，不久后一定会被卷入海里变成漂泊的水鬼。

就在老头儿即将消失在她视野里时却又折了回来，他快步靠近并一把将她捧起，见她安然无恙后便舒了一口气。

“没想到老头子最后挂念的是你这个小家伙，我们回家吧，这里太冷了。”

她心想怕冷的是你才对，我可是堂堂灵鸟，这一身羽毛不仅能杀人，保暖也是相当不错的，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。

于是她不情不愿地被他带回了家，看在老头儿也没有亏待自己的份上，就勉为其难地住了下来，继续享受着“仆人”的伺候，虽然远远比不上在皇宫里那般惬意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呀？”老头儿一边给她喂水，一边问。

她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，随便应付了一声。“鸩。”

老头子把耳朵凑近了，又问了一遍：“你叫什么？”

“鸩，鸩，鸩，鸩！”她大声叫了起来，十分不耐烦，平时都是别人迁就自己，哪里能迁就别人半点儿？不过随着这一阵扑腾，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翅膀可以动了。

“珍……珍珍呀……”老头儿终于听明白了，但他今天不再像往常一样喂完水后给她梳梳毛晒晒太阳，而是独自一人缩在了沙发里，手里拿着个相框看了好久好久，久到日落时才想起来要去弄晚餐。

鸩琢磨着一个破相框有什么好看的，不就是个笑嘻嘻的小姑娘吗？

不过自打这以后，老头子就从未再如此长久地看着那个相框了，他把绝大多数的精力都用在了伺候鸩上。

吃好喝好只是基础，室内温度时刻保持恒温，小窝每天早晚都清理一遍，羽毛更是见不得一丝杂乱。

他还经常带她出去呼吸新鲜空气，鸩就待在他的肩膀上哪儿也不去，不吵不闹也不飞走，四周遛鸟的大爷们对老头子这只又听话又好看的小翠鸟也喜爱得紧，常常流露出羡慕的神情，甚至还有人开高价要买了去。

在他的眼里，鸩并不是一只鸟，而是他的全世界，是相框里曾今挚爱的家人，是对生命的寄托与希望，更是远离死亡最好的借口。

是的，他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多活一段时间，好再陪一陪鸩，或者说让鸩再陪一陪自己。

鸩就这样在爱意的浇灌下渐渐恢复了灵力，有天夜里她对着月光幻化成了人形。

这失而复得的活力让她十分欣喜，于是就着这皎洁的银辉她舒展纤细美好的四肢翩翩起舞，这灵巧又优雅的舞姿让自己都心生艳羡，她突然想唱歌，随后又哼起了宫廷里的调调。

就这样边舞边唱，让一旁偷偷看着的老头子眼泪纵横，不知触动他的是这景还是那人。

突然鸩停止了歌舞，她又变回了鸟，显然是察觉到了老头子的目光，而老头子也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，亦或是梦游了，他擦了擦眼泪，重新劝服自己回归现实，于是轻轻关上了房门，但却一夜再无好眠。

那一夜之后鸩便不再幻身，她决定离开这里，因为逐渐恢复的灵力或许哪天就会被《上徵密录》探寻到，到时又得重新回到书中世界。

于是在一个月光同样皎洁的夜里，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，正如她突然闯入别人的世界里那般，再一次让老头子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猝不及防。

“珍珍，你是不是出去找吃的了？外面的东西不干净，吃完赶紧回家吧。”

起初老头子还抱有期待，如珍珍这般有灵性的鸟儿怎会不记得家的方向？

她长大了，羽翼也丰满了，想独自出门活动下筋骨也是能理解的，孩子们长大了不都这样吗？

他们对丰富多彩的世界总是跃跃欲试，迫不及待地离开父母的光环，去寻找独属自己的价值，他不能再给他们戴上枷锁了，长了翅膀就应该去飞翔。